16岁，我们的成年礼

　　日不落族的男孩在满十六岁那一天，都必须到森林里的无光之墓去，带回那里特有的夜光石作为抵达的证据。只有成功完成这个挑战回到聚落的人，才会被誉为日不落族勇士。达利安即将满十六岁，他却丝毫不期待成年礼的到来。他不是没有挑战的勇气，他只是不认同族人单凭一个成年礼来鉴定谁是弱者，谁是勇士。身为族长的父亲雷恩驳回达利安废除成年礼的提议，迫使达利安不得不认清现实——唯有先通过眼前的成年礼，往后才有说话的资格。 　　十六岁生日这一天，达利安在晨光中离家，他带着一把腰刀，一个背袋，还有一点紧张和好奇。和他一起出发的，是寡言少语、谜一样的少年翼。森林里诡秘阴森、危机四伏，还有神出鬼没的幻夜族，有的人踏入森林后就一去不回，有的回来后却变成了另一个人。人们说，小看森林的人，必定会付上代价。达利安不知道他们即将遇见什么，也料想不到自己的成年礼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

【第一章 · 勇士归来】 “回来了！他回来了！” 远处传来嘹亮的嗓音和细碎的奔跑声，划破薛里乌斯山谷宁静的晨空。不大不小的音量仿佛往湖里投入一个石头，立即在看似沉睡中的日不落族聚落引发一阵骚动。 听见传话声后，住在木屋区前端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房子。他们七嘴八舌地互相讨论，脸上都充满讶异和敬佩。 “真的假的？” “他只用三天就回来了？” “太不可思议了！这下该破纪录了吧？” 当他们看见传话的少年跑来，便蜂拥而上。一个壮汉迫不及待地问：“三毛，你说鲁玛回来了，他在哪里啊？” 三毛喘了一口气，伸手往背后一指：“他在广场，还带了不得了的东西回来！”他露出神秘兮兮的神色。 众人彼此对看，很快就达成共识。 “走，大伙儿，快去迎接我们的勇士！”在壮汉的带领下，聚集在木屋区前方空地的人们纷纷往广场走去，有人甚至拿着铜盘铁勺边走边敲，铿铿锵锵的十分热闹。 待众人渐渐散去，还留在原地的三毛望向几步之外的一所房子。 这所房子比周围的房子大，因为屋主的身份并不一般。从刚才到现在，始终不见这所房子里的人开门出来，好似没有听到外面的声息一样。 犹豫了几秒，三毛上前敲了敲那所房子紧闭的窗户，朗声问：“达利安，你不去广场看看吗？” 窗户里没有人回话。三毛尴尬地挠挠头，正打算离去，方听见一声模糊又不带情感的应答。 “待会儿就去。” 和其他人的兴奋相比，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三毛觉得实在突兀。 三毛感到自讨没趣，于是摸摸鼻子离开。 不过，他很快就打起精神，跑到木屋区深处继续传递这个新鲜热辣的好消息。“大家快去广场！我们的勇士，鲁玛回来啦！” 等三毛走远，达利安将窗户拉开一条缝，灰黑色的眼睛往外瞧了瞧，未几便消失在窗前。他回床上躺着，身下的竹席因为受重而发出微响。 仰望着上方的木横梁纹理，达利安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 日不落族有一个传统，凡是满十六岁的少年，都必须在生日当天离开聚落，进行一项成年礼。他们得经过光环森林和墨染森林，一直走到薛里乌斯山深处，找到一个没有光芒照耀的地方——无光之墓，并拾取该处独有的夜光石，作为抵达目的地的证明。 一路上除了要面对凶猛的野兽、险峻的地势与环境的考验，还需要慎防居住在无光之墓里的族群——幻夜族。只有成功排除万难归来的少年，才算通过成年礼，成为受族人尊敬的勇士。 达利安听老一辈的人说过，在两百多年前，日不落族和幻夜族曾经历过一场战争。战争导致两族伤亡惨重，胜负却迟迟未分，后来双方进行多番交涉，达成往后互不干涉的和平协议。日不落族继续留在山谷的聚落里生活，幻夜族则留在深山内的无光之墓。当时，日不落族尚未有成年礼的存在。 虽然战争停止后日不落族的生活以缓慢的速度恢复正常，可是从战乱中生还的族人却变得惧怕森林，不敢离开聚落进入深山。为了重振族人的信心，当时有一个男人独身离开聚落，进入了凶险的森林。 族人皆认为男人此行必定凶多吉少。没想到十天后，他居然平安地回到聚落，还带回了无光之墓独有的夜光石。族人佩服他的勇气和能力，将他奉为勇士。自那时起，有不少男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纷纷开始效仿那个男人往返无光之墓的行为，甚至把这当作一种挑战，彼此竞赛。渐渐地，这个挑战对日不落族的重要性已远远超越当初，演变成每一个十六岁少年都必须进行的成年礼。 现在，鲁玛成功从无光之墓回来了。达利安知道这代表着一件事——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三毛离开不久，陆续又有几伙人从窗前经过，他们语气里满是无法掩饰的赞叹。 “天啊！他居然只花了三天，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一般人至少需要五天才回来......” “别说五天，有些人甚至没命回来呢！” 闻言，达利安的心里一阵难受，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不断在互相冲撞，一旦控制不住，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从床上坐起来，他咬着牙深深吸气，试图平复翻腾的情绪。 这时，一个声音恰好插入，将达利安从情绪爆发的边缘拉了回来。 “达利安，你醒了吗？”夏岚轻柔的声音在房门的布帘后响起。 “是，我醒了。” 达利安长吁一口气，稍缓片刻后把床整理好，披上一条薄薄的毛巾走出房外。 他到屋后的井边打一桶水，匆匆洗个脸，回到屋内时，桌面上已经摆着热腾腾的早餐。两片表面烤得微焦的烙饼，配上一大碗香浓的肉汤，是达利安最喜欢的早餐。虽然没什么食欲，但他还是决定把东西吃光，以免夏岚担心。 “你会去广场吧？”夏岚从房间走出来，把一个布包搁在桌上，“里面有一把短刀和一套新衣服，帮我送给鲁玛，恭喜他通过成年礼。” 达利安看了夏岚一眼，应道：“好。”他低头喝了几口汤，抬头打量坐在斜对面的夏岚，问：“母亲，你吃了吗？” “我待会儿就吃。”夏岚牵动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却掩盖不了苍白中带点疲惫的脸色。 达利安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埋头吃早餐。就在快吃完的时候，他敏锐地意识到有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在空气中，抬眼一看，只见夏岚注视着他，眼眶里噙着泪光。 两人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夏岚迅速转开头。 达利安知道，母亲又想起哥哥了。 “母亲......” “你还要肉汤吗？我再帮你舀一碗。” 不等达利安回答，夏岚便拿起他还有剩汤的碗，径自到厨房添满。等她再度出现在达利安面前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达利安看到的一切只是错觉。 吃完早餐，达利安背上布包，取下绑在手腕上的一条黑色细绳，把及肩的长发随意拢起扎成马尾。 “母亲，我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 暗沉的天空逐渐转亮，清脆的鸟叫声时隐时现，微风夹杂着湿气，送来淡淡的青草味。达利安踏出屋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广场。 离广场还有一段距离，达利安远远就看到人群围成一个圆圈，喧闹声不绝于耳。看到黑压压的人头，达利安下意识想掉头就走，然而他把这股冲动忍了下来，慢慢走近广场。 “早啊，达利安。” 耳边蓦地响起西丁有点慵懒的嗓音，对方打了招呼后一手顺势搭上达利安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圈在嘴前高喊：“嘿，族长的儿子来了，麻烦大家让一让！” 话音刚落，广场里的人们同时转过头来，看清来人后纷纷向旁边让开。 达利安皱了一下眉头，想要挣脱西丁的手，对方却更用力地紧握他的肩头，带着他一起穿越人群，来到圆圈中央。 鲁玛就站在圈中，虽然眼神略显疲惫，但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他的衣服和裤子沾染了不少污泥，身上裸露的地方有蚊虫叮咬的小肿包和擦伤的痕迹，右前臂上还有个比较深的伤口，似乎是被野兽抓伤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达利安感觉鲁玛和出发前比起来，现在看上去更高大了。 “鲁玛，你一定累坏了吧？”一看到鲁玛，西丁立刻放开达利安，从包里取出一个酒壶凑上前，“来，这是我家特酿的药酒，给你补补元气。” “谢了。”鲁玛接过西丁递来的酒壶，取出瓶塞喝了一口，然后将酒壶和脚边堆放着的各式各样贺礼摆在一起。 达利安卸下肩上的布包，抓紧时机送出去：“鲁玛，欢迎回来。” 鲁玛点头表示感谢，收下布包。 “对了，我听三毛说你带回了不得了的东西。”西丁饶有兴致地扫视周围，“是什么啊？” 鲁玛笑了一下，说：“别找了，被洪叔带到竞技场的牢区看管了。”他往远方瞥了一眼：“是只刚成年的豹子。” “哇，好厉害，居然抓到了豹子！”西丁表情浮夸地赞叹，随即低下头，看似在认真地思考，“不知道豹子能不能打得过熊......达利安，你父亲抓到的那只熊赢了好多场比赛吧？下次让它和鲁玛的豹子比一场如何？” 达利安感觉喉咙一时之间变得干涩。他尝试露出笑容，可就是办不到。 “有机会一定要比一场。到时候，大家都要来看啊。”鲁玛对着周围的人说，最后把视线放在达利安身上：“你也会来看吧，达利安？” 轻叹一声，达利安低声回应：“......如果有空的话。” “接下来达利安可有得忙了。”西丁用手肘顶了顶鲁玛的上臂，“和我们分享一下森林里的情况吧。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惊险的事情？” 鲁玛似笑非笑地应道：“你们还是先专注在训练上吧，反正迟早都会进去，到时候就能亲自体验了。我只能说，森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做好准备。” 西丁的眼神暗了下来，但脸上仍旧挂着笑容：“看来我们暂时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资讯了。达利安，希望下次你能回来跟我分享啊。”说完他便转身穿越人群离开广场。 达利安打算跟着西丁离开，却听见广场另一端传来洪亮又熟悉的声音。 “鲁玛，我引以为傲的勇士，欢迎回来！” 听见那个颇具威严的声音，大家都自动闪到旁边，让声音的主人通畅无阻地走进人群中央。 日不落族的族长——雷恩，此刻正牢牢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略微卷曲的深棕色头发率性地披散在肩上，下巴和嘴上的胡子虽然浓密，却理得干净整齐。线条分明的五官和脸部轮廓与达利安有几分相似，炯炯有神的双眼搭配两道上扬的浓眉，让他看起来魄力十足。训练有素的身材矫健结实，使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力量。 雷恩身后两边各站着一个人，右边的和雷恩年纪差不多，头发很短，脸颊较瘦削，但眼神很犀利。左边的看起来较年轻一些，头发梳得服贴，嘴上有薄薄的一字胡，眼角隐隐带着笑意。这两人后面还跟着好几人，个个都很年轻，生得壮硕挺拔。 “父亲。”达利安开口叫了一声。 “嗯。”雷恩淡淡地应道，接着把注意力放在鲁玛身上，拍拍他的肩头说：“做得好！不愧是你父亲的孩子。”雷恩笑着望向站在自己右后方的人：“米格兰，看来孩子们就快赶上我们了，你说是不是？” “还早得很，这孩子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米格兰笑着回应。 “米格兰，你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却为鲁玛感到骄傲吧？”站在雷恩左后方的人调侃道。 “瓦诺，你这个当着大家的面戳破谎言的习惯可不好啊。”米格兰露出无奈的笑容，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闻言，雷恩哈哈大笑，随即转头对围观的人们宣布：“为了庆祝鲁玛成为日不落族的勇士，我们明晚在广场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欢迎大家来热闹一番！” 此话一出，人群中霎时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几个青年很默契地抬起鲁玛，重复将他抛上半空，再稳稳接住，现场陷入欢乐的氛围。 身处如此高昂的气氛当中，达利安觉得自己显得格格不入。达利安看着雷恩的脸，试图捕捉他笑容背后隐藏着的其他情绪。 至于到底想捕捉到什么，达利安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他只是希望父亲和自己一样，心中仍旧没有忘记哥哥。 即使哥哥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