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之地：我在奧克尼群島的戒癮日記

　　「雖然我離開了家鄉，當年甚至覺得非走不可，但奧克尼群島和峭壁已然深植我心。我內心總有個角落，因為失落和煩擾而靜靜顫動著。汪洋怒濤、無垠天空，以及不懼高的自信，都烙印在我心深處，無論身在何處，都不可能遺忘。」——《逃離之地》 　　狂風肆虐的奧克尼島，關於染癮與戒癮，一個毫不妥協的生命故事。這是一本辯證於內心自省與外在疆野，帶有強大身心療癒力量的自然書寫回憶錄，描述了一段在迷惘與酒精成癮的困頓中返鄉，藉由大自然的滋養力量，而逐漸康復的動人旅程。 　　她生長在蘇格蘭極北的奧克尼群島，終年狂風呼嘯的陰鬱島嶼，除了峭壁和海洋，只有貧瘠的農場四季。在倫敦城市追尋夢想破滅後，她染上嚴重酒癮，幾度進出勒戒所，眼看就要斷送人生。絕望之餘，她回到那個又愛又恨、亟欲逃離的故鄉島嶼，戒酒。 　　荒涼偏遠的海島上，被迫面對脆弱、不堪與分崩離析的過往，她以身體誠實記錄戒癮過程，窮究酒精依賴背後的根源，最終在壯麗無比的大自然中重拾強韌的生命力。 　　這本地域性鮮明、結合自然書寫的回憶錄，圍繞著返鄉、精神疾病、渴望自由、家庭陰霾、自我認同等議題逐漸開展，情感真實而赤裸，文字不安卻深刻。她的故事讓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能在其中看見自己的影子，找到共鳴，從而得到面對未來的力量。

　　王浩威（精神科醫師）、郝譽翔（作家）、黃名琪（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成癮科主任）——深刻推薦 　　法務部矯正署新店戒治所臨床心理師╱陳秀卿—專文領讀 媒體推薦 　　充滿明晰的自我揭露和熠熠生輝的文字。《逃離之地》成為在奧克尼群島的某種個人遊記，同時從外地與本地觀點，記錄著作者精神上的地質狀況和神秘歷史。艾咪在小島的壯麗孤寂中寫作，為了擊退寂寞，也為了發掘寂寞的諸多贈禮，就像酒精於她，曾既是問題，也是解決之道。這是一場艱辛的爭鬥，留下或離開的拉鋸，如同風與浪的對抗，永無止息。 ——《紐約時報》書評 　　．榮獲2017英國筆會艾可理生命回憶錄獎（PEN Ackerley Prize） 　　．榮獲2016英國溫萊特獎（The Wainwright Prize） 　　．入圍2016英國維康圖書獎（Wellcome Book Prize）決選 　　．英國亞馬遜書店回憶錄類暢銷書/ BBC Radio 4每週選書 　　．紐約時報、時代雜誌、觀察家報、先驅報、衛報、大誌……重量級媒體盛讚如潮！ 　　「在艱辛痛苦的療癒過程中，讀者彷彿親自走了一趟往北旅程，跟著作者回到狂風肆虐的北方島嶼。這是一部交融著冰與火，既粗獷又溫柔的絕美之作。」——詩人米瑞恩．達林頓（Miriam Darlington） 　　「純淨澄澈，夏夜與冬水的意象洋溢其中。作者游泳散步、待在無人島上觀察寫作，栩栩勾勒出融入她生命中的那個自然世界」──《先驅報》（Herald） 　　「書中大量剖析令人發怵，又充滿罕見的崇高與慈悲。極度哀傷，卻令人動容！期待它登上文學獎之列。」──《蘇格蘭週日報》（Scotland on Sunday） 　　「太精采了。在所有戒癮療癒書當中，這個故事坦承、赤裸到令人不忍直視。」──《蘇格蘭人報》（Scotsman） 　　「猶如破鏡中痛苦而真實的面孔。這本傳記讓人不安，也帶給人深沉的平靜。」──劇作家達米恩．巴爾（Damian Barr） 　　「生花妙筆、勇敢無懼。這本書對我吟唱，如此悠揚，卻也無比放肆張揚。」──英國作家艾瑪-珍．恩斯沃斯（Emma-Jane Unsworth） 　　「令人驚艷！與艾咪這本書相比，大部分的自然寫作顯得平板無趣，本書是令人振奮的文壇閃亮之作。未來數年，肯定是我最想塞進別人手中的書。」──作家暨評論家，奧莉維亞．萊恩（Olivia Laing） 　　「怏怏或魯莽者，定能跟這本力道強大的優美作品產生巨大的共鳴。」──凱西．芮恩贊布林克（Cathy Rentzenbrink），《風格》雜誌（Stylist） 　　「作者利普羅特的筆觸堅定自信。在地域寫作與自然寫作這個蓬勃發展的領域，這本書無疑是璀璨之星。」──《觀察家報》（Observer） 　　「完美結合才華洋溢的自然寫作和震撼人心的自我剖析，描寫了一個人如何在世界邊緣與生命和解。」──《大誌》（Big Issue） 　　「優美流暢如抒情詩的勇敢回憶錄。利普羅特之所以能成為備受矚目的作家，正因她的寫作才華成功跨越個人內在與粗獷狂放的外在世界，讀來欲罷不能。」──《衛報》（Guardian） 　　「利普羅特的人生總是走極端，實際生活如此，隱喻層次亦然。這本精湛之作貼切勾勒出她的極端人生，融合了椎心的回憶錄書寫與高明的自然寫作技巧。」──《週日獨立報》（Independent on Sunday） 　　「本書無疑媲美理查．梅比的《自然良方》及海倫．麥克唐納的《鷹與心的追尋》。利普羅特筆下的純粹美感及文中流露的鋼鐵意志，讓她堪稱自然寫作領域的佼佼者。」──倫敦政論暨文化雜誌《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 　　「出色佳作，揭開戒酒人內心世界。」──威爾．賽爾夫（Will Self），《衛報》（Guardian） 　　「無與倫比，精湛可期！」──《每日電訊報》（Daily Telegraph） 　　「絕倫精采之作。」──《週日獨立報》（Independent on Sunday） 　　「堅毅自信，勇敢無畏，純淨澄澈，令人印象深刻」──《先驅報》 　　「充滿人性，萬眾矚目之作。」──《愛爾蘭時報》（Irish Times）

導讀推薦——法務部矯正署新店戒治所臨床心理師╱陳秀卿 序幕 1化外地 2神秘震動 3弗洛塔島 4倫敦野地公園 5單車夜騎 6閃人 7破損殘骸 8治療 9漂泊 10修補石堤 11龍涎香 12被遺棄的島 13生小羊 14長腳秧雞覓妻 15玫瑰小屋 16帕派島 17歡樂舞者 18北丘 19上網 20海泳 21礁島 22個人地質學 23聖女崔得安娜 24費爾島 25火堆 26水底世界 27擱淺受困 28再生能源 致謝

導讀推薦 　　《Outrun》這本書，中文書名譯為「逃離之地」，可以指涉作者描述戒癮（逃離酒精）的心路歷程，但同時也是作者前半段人生的寫照，逃離骯髒、辛苦、低收入的農場，逃離家庭中的衝突與混亂，逃離格格不入與不被接受、認同的島嶼家鄉；或許遠在作者十八歲離開農場之前，她的心就已經逃離到酒精裡。 　　人們會喝酒或使用毒品，通常不外乎兩個理由，一是尋求快樂，另一則是逃避痛苦。雖然作者知道她的父母親很愛她，不忍在自己酗酒行為讓父母親擔心失望之餘，又讓他人有理由將酗酒一事怪罪於她成長的家庭因素，但作者在探索以及面對自己的過程中也慢慢體會到，父親的精神疾病、母親的宗教狂熱，無法協調的信仰與家庭衝突等父母行為潛移默化的影響，再再塑造了她的性格與價值觀，也埋下了作者不快樂與不接納自我的基礎，成了她從酒精與其他藥物中尋求快樂與逃避痛苦的基礎。 　　但是逃離問題，其實也是逃離自己，錯誤的處理方式只會讓問題更加惡化，讓自己更疏離自己。作者懷抱夢想，以為離開家鄉就能找到快樂，實際上面臨的卻是陌生的異鄉，生存的競爭，自我的渺小，感受的到更為深沉的孤寂與空虛感。 　　面對難以承受的情緒，過去習慣用來轉移注意力和轉換心情的方法——喝酒，自然而然就是最快及最好的選擇。只是這樣的「好」，只存於當下，存於個人的主觀感覺裡。回到現實以後，處境依然痛苦或者變得索然無味，讓人不斷想回到酒精與物質的世界。當自己的感官興奮閾值不斷被提高，大腦的功能與結構也隨之改變，意味著物質的成癮已成無法避免的結局。 　　雖然不是每個有喝酒經驗的人都會酒精成癮，美國藥物濫用局（NIDA）表示，成癮是基因加上環境因素共同造成，顯然作者沒有覺察到自己在生理與環境兩方面的因素，可能都比一般人高。 　　作者擁有旺盛的生命力，天不怕、地不怕，她想體驗一切、不甩一切規矩的個性，讓她不想像母親及島上其他女性一樣被責任與關係綁住，而放棄自己的理想與抱負。她既想擺脫現實與文化的困境，又想尋求認同與肯定，想一窺世界的浩瀚，想嘗試與體驗各種人生的刺激與冒險，想尋求快樂（抑或是快活？)、恣意狂歡，無所顧忌，同時也在追求關注與認同中受挫與受傷。 　　酒精與物質讓人快樂放鬆，感覺到與人親近，讓人暫時忘卻痛苦，只是清醒之後，要面臨與收拾的是放縱後的殘局。同樣戲碼一再上演，漸漸讓作者陷入酒精成癮的漩渦，差點無法自拔。 　　雖然身陷酒精的綑綁束縛，然而，作者與生俱來以及被家鄉農場大自然環境所鍛鍊出來的強悍生命力，也同時讓作者得以免於自我毀滅，將自己從成癮的深淵中拉回。 　　戒癮最困難的一點，就是承認自己對成癮行為無法控制，以及承認自己的生活因成癮行為而無法管理。作者在成癮失控與生存自救的拔河中掙扎，花了幾年時間才明白這個道理，她勇敢正視問題，也透過自我探索與經驗揭露，讓讀者可以更深刻了解戒酒復發的循環。 　　閱讀此書時，我心中不時因作者深刻的覺察與揭露而感動，好似自己也是戒癮團體中的成員，因著他人的生命故事而提醒自己，激勵自己。 　　作者敘述結束戒癮療程後，還是不時得面對想喝酒的心情，有時甚至覺得，人生某些時刻沒酒是多大的遺憾啊！但過往經歷讓她看清楚，酒，她真的一點都不能碰。接受了這點，戒酒才有辦法堅持下去。 　　然而，戒酒只是面對自己成癮問題的開始而已，套句俗話說，「生理的癮好戒，心理的癮難戒」，作者在堅持不沾酒的生活中，慢慢發現自己其實也對其他物質或行為成癮，例如：可樂、香菸、網路等。當我們無法、不願意或者不知道如何與心裡的不安、焦慮、孤單、寂寞、無助、痛苦與恐懼共處而一直想逃避時，即使戒掉了一種成癮行為，還是會尋找其他物質或行為來替代，來自我療癒。 　　書末有段文字提到，「喝酒衝動出現的那一刻，通常是我感到不舒服不自在，想要獲得某種能讓我身心流暢和輕鬆安適的東西，想要藉由什麼東西把稜稜角角的尖銳感覺拿掉。但現在，我明白那種焦慮的感覺是必要的，不可避免的。而且，事實上，我喜歡那種尖銳稜角，因為這正是我的絕佳創意和靈感來源，也是當年孕育我的環境氛圍。那是一種家鄉的感覺。」 　　是的，成長正是這種體會，這種自我接納的感覺，過往不論是正向或負向的感受與經驗，都是孕育自我的養分，此時此刻正向或負向的感覺，也都是人生經歷的一部分，未來也將成為自我的智慧。 　　作者無意識的回鄉戒癮舉動，看似無意，其實也是順從心中的召喚，回到讓她曾經以為痛恨、實質卻早已愛上的島嶼家鄉，回去面對與接受心中分崩離析的過往，回歸心中的故鄉。 　　本書雖說是戒癮日記，但作者在尋求重新找回自己或說證明自己的過程中，也展現令人印象深刻的熱情、冒險、問題探索與觀察能力（這些也是讓作者康復的能力），不論是海泳、修築石堤、觀察長腳秧雞、學習觀星、賞鳥、辨識雲朵、研究小島文物歷史等，都帶領著讀者跟隨她的雙眼與足跡，欣賞蘇格蘭北方島嶼自然之美，那是生活在亞熱帶島嶼及城市的我們罕有機會能見識到的。而徜徉在大自然之美，順服於大自然的力量，也是作者賴以重生的療癒關鍵。 　　細細的品味，我相信這本書會受到那些不承認自己成癮、正陷於成癮、或者關心成癮議題的人的喜愛，也勢必對這些讀者有所助益。 本文作者為法務部矯正署新店戒治所臨床心理師 陳秀卿

【長腳秧雞覓妻】 凌晨兩點，我獨自在農場小徑就著頭燈的微光雀躍起舞，因為我聽見了我要尋找的叫聲——我確定這叫聲來自那種體型中等的褐色鳥。出乎意料，「英國皇家鳥類保護協會」給了我工作，讓我得以在奧克尼群島工作一個夏天，參與「長腳秧雞創舉計畫」，也就是當地的保育專案。就這樣，我暫時不回倫敦。 那個夏天，每當大家進入夢鄉，我反而走出家門，跟家畜及野禽同處於暈暗的天色中，尋找瀕臨絕種的稀有鳥類：長腳秧雞。長腳秧雞有另一個英文名稱landrail，牠們的體型跟紅冠水雞類似，不過身軀是褐色，翅膀是薑黃色，嘴喙是粉紅色，多半棲息於農田，而非濕地。在以前，全英國各地都常見到牠們的蹤跡，但到了二十世紀，牠們數量遽降，以英國來說，現今只現蹤於西部海岸和奧克尼群島。這種鳥在「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羅列的瀕絕動物中，屬於可能徹底絕種的紅色等級。二○一一年夏天，奧克尼群島上只找到三十一隻啼叫的雄鳥。 我的工作就是在這個夏天找出奧克尼群島每一隻啼鳴的雄鳥——這種鳥只有雄鳥才會啼叫。我用的方法是請居民回報。我央請居民聽到長腳秧雞的叫聲，就打我的「長腳秧雞專線」。我在答錄機裡留下長腳秧雞的叫聲，好讓打電話通報的人可以事先比對，確認聲音。牠們的叫聲就像拿信用卡刮過梳子的聲音，或像葫蘆鋸琴，或是像長腳秧雞的擬聲拉丁名「戈雷戈雷」（crexcrex）的發音。老一輩島民都很熟悉這種叫聲，因為以前的夏夜鄉間隨處都聽得到這聲音。 除了仰賴居民通報，我也進行廣泛的調查。幸好我之前酒駕被吊銷的執照拿回來了，否則午夜到凌晨三點的調查工作恐怕寸步難行。長腳秧雞的叫聲整夜可聞，不過最顛峰是雄鳥出現在牠的領土中央時。我根據標準調查法進行了七週，足跡踏遍奧克尼群島，每平方公里的範圍內重複調查兩次。 在奧克尼，最適合牠們的棲息地是堆有乾草或青貯料的田地，以及長滿蕁麻或鳶尾屬等較高植物的林地。長腳秧雞多半隱藏在又高又密的植物叢之間，很難被人發現，想找到牠們主要靠聽力。通常，我每隔兩百五十到五百公尺就會停下來，搖下車窗，安靜聽個兩分鐘。 由於羊的繁殖期已經結束，所以我搬到柯克沃爾和母親一起住。通常晚上十一點我媽上床後，就是我準備出門的時刻——以前這時間是準備上夜店。我的熱水瓶裝著咖啡，而不是酒，衣服穿暖，帶上地圖，手機充飽電，然後把車子開往鄉間。車子駛過燈火通明的人家，然後駛過直立的古老巨石，以及黑暗山丘上用來發電的現代化風車。 在奧克尼群島，盛夏的天空只是微暗，不會全黑。奧克尼當地人把夏天介於日落與日出間的數個小時稱為「夏日幽光」，或者當地人自創的文字「grimlins」，這個字源於古諾爾斯語的「grimla」，意思是「微光閃爍或稀微亮光」。我覺得自己彷彿是島上唯一清醒的人，而且整條路上只有我這輛車。在我尋找長腳秧雞的時段，夜空若清朗無雲，就可以見到這季節才有的恆久日出或恆久日落現象。 我很幸運，有理由逼自己停車聆聽。引擎熄掉後幾秒鐘，車子才會真正安靜下來，接著，停下來的是我自己的速度，心跳放慢，衣服不再摩擦窸窣，腦袋裡的雜音也慢慢靜止，最後，就等黑夜的聲音浮現。習慣了黑夜的我，對夜晚的聲音變得更敏銳。我會把下巴靠在敞開的車窗上，讓沁涼夜風拂過臉頰，偶爾從車窗旁的後視鏡瞥照自己。至於最重要的耳朵，則露出來貼在羊毛帽之前，就豎耳聆聽的位置專注等待我要的聲音出現。這時會覺得兩分鐘好漫長。 凌晨一點鐘，鳥禽叫得瘋狂起勁。幾乎每次停車，一定會聽見奧克尼群島「經典三鳥」的聲音，這三種鳥分別是泡泡囀喉音的麻鷸、如笛鳴的蠣鴴，以及聲音如撥號數據機的小辮鴴。我會把不熟的鳥叫聲用文字記錄下來，如「吱吱叫的彈簧床」、「被鬼附身的雞」，以此詢問鳥類協會博學多聞的同事。他們告訴我，我所說的「顫抖的小山羊的聲音」，是鷸在「打鼓」，那是牠的尾巴羽毛做出詭異顫動時所發出的聲音。 島嶼的夜晚除了鳥聲，還有各式各樣的聲音：發電的風車聲、家禽和家畜的聲音、潺潺小溪、海洋、風和雨的聲音。我發現，在霧濛濛的黑夜中所見雖然不多，但各種聲音仍能穿透茫霧，直抵耳朵。 每年此時，日出和日落都在北方（太陽稍微落入地平線，旋即又升起），所以在北海岸進行調查是一種很特殊的經驗。調查告一段落，開車回家途中天色已泛白，艾因哈羅灣的濤聲穿透茫霧傳了過來。我把車停在衛德福特丘（Wideford Hill）丘頂的通信塔旁，俯視著柯克沃爾的點點燈火。 也有幾晚做白工，沒能聽見長腳秧雞的叫聲，還被灌入車內的冷風凍得難受。有少數幾次，我見到其他車輛，我納悶他們這時間在鄉間做什麼，不過，我想他們對我肯定有同樣的疑惑。還有一次遇上警車，被警察追問目的，幸好我有絕佳的理由。當然，也有害怕的時候，畢竟我隻身一人半夜在不熟悉的鄉間道路上奔馳，有次差點被稻草人嚇破膽。不過，幸好有手機讓我可以跟全世界聯繫，加上有谷歌地圖在黑暗中指引方向。 在我某張照片的右下角，有一對閃爍的亮光——當初將手機鏡頭對著黑夜拍攝時，我渾然不知前方有一隻羊，這對亮光就是羊眼。在黑暗中總是有動物在我附近靜靜嚼草。我的頭燈也曾照射過一隻鵝、野兔和青少年，而車窗旁的後視鏡則映照過美麗的滿月。我將車開到斷崖邊，想靠天空近一點，眺望更小的外島，看著島上屋舍的燈火在黑暗中熠熠亮閃，映照著斯卡帕灣。這樣的夜晚，我和貓咪共同度過，有時田鼠和刺蝟也來作伴。 我始終抱著哪天能跟長腳秧雞見上一面的希望，也奢求每次停車都能聽見長腳秧雞，即便偶爾會把別的聲音——比如鴨子的呱呱聲、風車葉片的運轉聲，或者牛的粗嘎呼吸聲——誤聽成牠們的叫聲。可惜的是，即使很常聽到長腳秧雞的聲音，本尊的面卻連一次都沒見過，因為牠們來無影去無蹤，多半隱身在長長的草叢中。 後來，我真的看見長腳秧雞了，我驚訝到難以置信。畢竟在寂靜的夜晚，牠們傳到我耳朵的叫聲說不定是來自一公里外。那晚，我下車緊貼著馬路移動，就怕干擾到牠們，靠著當地人說的「夏日幽光」以及我的頭燈，慢慢循聲靠近，最後定位出長腳秧雞的方位。 雖然我成功辨識出長腳秧雞的位置，卻渾然不知身在何方。晝色與夜色交融，讓人分不清是清晨或暮晚，海面驀現一艘燈火通明的郵輪，宛若飄浮在太空中的高樓，令我更加困惑。幸好，這半夜三點的天色讓我不需車燈就能看清地圖，明白自己一路所經其實是我所熟悉的島嶼——奧克尼群島的本島。尤其是在西本島進行調查，所經的每條路都充滿著回憶。 慢慢地，大家問我的事全跟牠們有關，而且我在電腦前輸入的索引關鍵字，也全是「長腳秧雞」。我的手機鈴聲變成長腳秧雞的叫聲，我訂閱的谷歌快訊會把全世界跟長腳秧雞有關的資料送進我的信箱。不知怎地，這種鳥成了我的生活重心，連被我當成背景聲音的廣播電臺音樂，都讓我誤聽成長腳秧雞的叫聲「戈雷戈雷」。我就連作夢都夢到牠們。 我就像《白鯨記》中那個對獵物著魔的船長亞哈，只不過讓我著魔的不是一頭鯨魚，而是一種神出鬼沒的鳥——雖然我聽過將近三十隻的公長腳秧雞啼叫，但說真的，我一隻都沒見過，牠們永遠都讓你只聞其聲，不見其影。 有天晚上開車時，我發現自己似乎比以前自在，比以前正常了，甚至覺得能在奧克尼群島工作生活是件無比幸運的事。在島上，我體驗到截然不同的夜生活。都市裡的派對和夜店不再屬於我，而在這裡，一個個外出工作的夜晚，先劃分出地毯式調查的小區塊，然後在茫霧中循地圖往前駛，卻完完全全由我掌控。這晚黎明將至，我沒找到半隻長腳秧雞，卻在喝著保溫瓶裡的咖啡時聽見了海豹聲，這種時刻著實美妙難忘。 還有那次，我也忘不了跟短耳貓頭鷹不經意四眼相對的悸動。 那天我停好車，一轉頭，跟旁邊籬笆上一隻常見於這季節、被當地人稱為「貓咪臉」的貓頭鷹對個正著。我吃驚地倒抽一口氣，牠也嚇得振翅飛離。還有一次接近盛夏，我在滿天紅霞的黎明中開車回家，中途停在布羅德蓋石圈，放眼望去不見一人。我脫下衣服，光溜溜地在這新石器遺址肆無忌憚的大步奔跑。 後來，就在我即將結束七週的調查工作之際，某天半夜三點，我慢慢將車駛離，準備打道回府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我看見長腳秧雞！一隻長腳秧雞真的在馬路上，就在我眼前，雖然短短幾秒後牠就跑進路邊的草坡。見到牠的剎那，長腳秧雞的模樣立刻浮現腦海——粉紅嘴喙以及薑黃色翅膀——只花一秒鐘，我就確定這正是我數月來尋找的長腳秧雞。我人生的第一隻，也是絕無僅有的一隻長腳秧雞。 島嶼的黎明通常悠緩地出現，但今晚，當我的車子從一片烏雲底下駛出，竟然乍見燦晃天明，嶄新的一天倏然降臨。 【個人地質學】 我一直想記起開始戒酒療程之前所喝的最後一杯酒。 那應該是兩年前的某個深夜，我絕望發狂地在南倫敦踉蹌遊走，在某個酒吧撿別人喝剩的杯中物。喝完那口酒，我鑽入根本付不起的計程車，快到家時沒錢付車資，只好趁著車停紅綠燈的當下，打開車門爬腿就跑，躲進貝思納爾格林區某棟建物的通道，心臟急速跳個不停。 其實，那晚我沒打算這樣度過，從來都不想。 戒酒指南「巨著」對酗酒的惡性循環有非常好的描述：大肆喝過後，酗酒者清醒了，對於自己醉到只能隱約記得片段的喝酒過程感到無比厭惡。此外，書中也描述了喝酒的記憶是如何被拋到一邊，以及酗酒者如何活在恐懼和緊繃狀態下，導致更嚴重的酗酒行為。絕望和孤寂，我迷失在「巨著」所說的這種狀態裡：「自艾自憐的痛苦泥沼中」。我不斷墜沉，也清楚意識到我被酒精擊倒了。 在奧克尼群島的地質圖上，有一條斷層線從帕派島中間穿越而過，劃開北丘，也將玫瑰小屋一分為二。我待在帕派島期間一直想找這條斷層，雖然不確定它長得什麼樣。 我一直在問自己怎會變成酒鬼。或許我天生如此，生理使然。參加戒酒無名會的聚會時，我聽過有人搬出這種理論：酗酒者的身體處理酒精的機制異於常人，體內會堆積或過度製造丙酮，而丙酮正是身體分解酒精的重要物質，因此酒鬼對於杯中物比一般人更有反應。這種解釋簡單到很吸引人，不過多數醫學專家已不採取這種看法。 另一種看法跟遺傳有關。 就我所知，我們家族沒人是酒鬼，但酗酒的基因還是可能潛藏在我體內。此外，我也可以把我的酗酒歸咎到我爸的精神疾病，因為有些資料認為，若父母有躁鬱症，孩子比較容易出現各種型態的焦慮症，或者某種心理問題。另有一說是，負面的童年經驗會提高成癮症的機率。要不，我也可以歸咎到過往的痛苦經驗，比如父母離婚或青少年期的失戀心碎。 然而，當諮商師要我回顧童年，我卻覺得非常生氣。因為我認為，即便從小到大都必須面對爸爸的躁鬱症，但我很確定父母是愛我的，我沒受到虐待，也沒有任何創傷。從這些角度來看待我的酗酒太過簡化，等於把我自己該負的責任推到父母身上——他們明明已經很努力、很盡責。 大致而言，我認為我的酗酒問題純粹出在喝酒習慣的失控，也就是說，長年不斷的喝酒讓我的剎車磨損，無法抗拒酒精的吸引力，就像礁岩難以抵擋海浪的長年沖刷，被侵蝕後就無法復原。 那天在小丘散步，鳥禽崖四周的海浪因強勁的東南風而翻騰洶湧。我坐下來看海，想起了爸爸。最近，我覺得他不太對勁。他已經十五年沒看精神科醫生，十年沒用藥，但這幾週確實有點焦燥、情緒不穩，還略顯亢奮。任何人只要認識他一段時間，看他那樣子，絕對會擔心他的狂躁期要發作了。 我十幾歲時，爸爸快被關進精神病院前給了我一張空白支票，說我可以進城買東西。那時我覺得很有趣，但也隱隱憂心，因為我知道魯莽的購物行為是狂躁期的症狀。衝動與危險只有細細一線之隔，浮誇思緒和揮霍金錢可以讓人雀躍，但事後可就毫無樂趣可言。 「倫敦皇家內科醫學院」（The Royal College of Physician）這麼描述狂躁期剛發作時的症狀：「極度的幸福感、樂觀、精力充沛」，主要特徵是「浮誇的思緒和行為」，而且「很可能因為別人不認同他的樂觀看法而惱怒」。在那種情緒高亢、熱愛社交的狀態下，他會覺得周遭的人未免過於拘謹無趣、緊張兮兮。 其實，我對父親的那種狀態十分理解，也深感同情。坐在海邊看著碎浪一波波朝我湧來，我忽然想到，我之所以能懂他的感覺，是因為我喝酒時也有那樣的感覺。狂躁的症狀跟酒醉很像：亢奮、樂觀、思緒奔馳，但判斷力不足，行為魯莽、衝動行事。發作初期可能很有趣，因為日子忽然變得熱鬧起來，忙於跟人社交溝通、忙於擬訂計畫，充滿自信，話語聳動，總能引起回應。在舞池裡，處在那種狀態下，我會把不想跳舞的人硬拉進舞池，或跟夜店門口的保鑣起衝突，不顧阻攔，非要進去不可；還理直氣壯地告訴男友，喝個酒又不是什麼壞事。總之，我就是想給自己找樂子，想逾矩，充滿鬥志。 之前不曾出現的念頭乍然浮現腦海：說不定我之所以酗酒，有部分是想經歷我在父親身上看見的狂躁狀態。這種解釋簡單又合理，比我之前聽到的說法有力多了。我雖沒有精神疾病，卻想感受狂躁期——這觀點完全符合我想藉由酒精獲得的東西，也能解釋我是如何讓自己獲得這種感受。在某個程度上，我的酗酒是為了模仿我爸，甚至想讓他對我刮目相看，讓他覺得我奔放不羈、不受拘束，充滿活力，即使最後沒能如我所願。 我期望喝酒後人際關係會變得更開放，更勇敢去碰觸界線，體驗極限的感覺，同時又蓄意漠視別人的抱怨和引發的問題。對神智清醒、心智正常的人來說，我這種行為其實很惱人，會讓周遭的人很不舒服，因為不知道我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行徑。畢竟，人不可能永遠跳舞。 每次的狂飲週期，其實就是迷你版的躁鬱週期。酒醉時的亢奮和開心，往往變成不受控的危險行徑，而隔天的宿醉則是必然發生的低鬱期。事過境遷後，你開始審視自己造成的傷害和受損的人際關係，然後開始道歉，保證不再失控，接著陷溺在自憐和自我世界中。 坐在礁岩上看海思考的我猛然省悟了。在海洋與勁風能量的刺激翻湧下，我對自己的酗酒行為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頓悟。